上学时,我就听过这么一段神奇的创业故事,也不知真假,反正挺唬人。
19世纪80年代,美国加州爆发“淘金热”,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淘金,一个名叫李维·斯特劳斯的小伙子吃苦耐劳,淘金量很大,可好景不长,几个恶霸仗着人高马大,把他赶出了金矿区。
李维斯没放弃寻找机会,他发现工人们经常抱怨裤子不耐磨,就找了一家裁缝店合作,把自己带的几卷搭帐篷用的布料做成裤子。就这样,世界上第一条“牛仔裤”诞生了。
后来,淘金者们前仆后继,有的一夜暴富,有的黯然离场,而这个名叫“李维斯(Levi's)”的小店却越做越大,成了全球500强企业,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
后人对这段历史总结出一个道理:“淘金热中最后赚钱最多的是卖工具、水和牛仔裤的”。
时间的列车呼啸而过,又到了历史押韵的时刻。2020年6月,一个名叫声网Agora的科技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有人说它是科技淘金时代的“卖水者”。
那几天搜“卖水者”第一条就是声网上市的新闻
如果把21世纪10年代的这波移动互联网浪潮看作一次“淘金热”,创业者们前仆后继,远远一看,声网的确是一个“卖水者”——最近几年各种在线直播、教育、会议、医疗等领域爆火,你所知道的很多产品背后都是声网在提供实时音视频技术。
但若走近声网的创业往事,你又会发现它远不是一个“卖水者”能概括。
1.技术“老炮”
2013年,赵斌已经40岁出头,打拼多年,工作没停过,哪怕中途换工作,也就休息个周末。
YY上市一年后,他终于打算从CTO(首席技术官)的位置上退下来,想花两年时间好好陪陪家人,尤其是年纪还小的孩子。
董事会的一帮朋友听说他要离职,都来鼓励他创业。一个问他:想不想再做点什么?一个调侃:休什么息,公司上市以后压力也没那么大,你算是已经休息过啦~另一个则说:要不然我现在就给你钱?时不我待啊,赶紧的吧!
这几个朋友都有谁呢?别的不清楚,反正雷军一定在里头。
2013年的一次公开演讲,雷军透露了自己独家投资秘诀——只投熟人和熟悉的领域。雷军对赵斌和实时音视频领域都不能算七分熟,得是全熟(雷军是YY的早期投资人)。
声网团队和投资人早期合影,右三是赵斌
那几年,人们有一个共识:移动互联网浪潮正在袭来,将带来无限的可能性和各种机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在PC时代,实时音视频通信领域曾诞生过像 WebEx(32亿美元被思科收购)、Skype(85亿被微软收购)、YY(市值超70亿美元)这样体量的公司,赵斌是上一波浪潮的亲历者,他深知: “跟电脑相比,智能手机才是更理想的音视频设备,它自带高清摄像头、麦克风,不用考虑驱动之类的麻烦事儿,还不用网线,随身携带… …”移动时代会发生什么?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充满力量。
“我可能本质上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赵斌说。
赵斌,照片来自《福布斯》杂志
当年,他北大毕业,怀揣着技术梦想闯荡硅谷,成为WebEx的创始工程师之一,后来回国创业,公司和YY合并,自己成了CTO。如今,朋友的一句“时不我待”触动了他。赵斌说:“如果我这辈子真的还想去做一件事的话,那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把过去的累积发挥出来,做出一家好公司。”
过了挺久的某一天,赵斌告诉那几位好友:“我决定了,准备出去再干一个创业公司。”具体怎么干,还没想太清楚,但有个大致方向:想做一个国际化的、技术导向的、帮助开发者的公司。
几个朋友二话不说,先投为敬。后来其中一位投资人刘芹回忆说:“当一个一贯温和的人讲出一个想了很久的想法的时候,那句话是非常有力量的。”而另一位投资人雷军也是在四十岁出头时再次创办小米,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创业,干完拉倒!”所以我猜这帮中年男子多少会有些“好汉惜好汉”的情感。
2013年年底,当人们在欢聚时代(YY的母公司)的财报里读到赵斌离职的消息时,他本人正在某个车库里,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围坐在一起,绘制属于他们的事业蓝图。
2.当场“忽悠瘸”
声网的合伙人、技术副总裁孙雨润是声网的第五号员工,2013年,他还在腾讯工作,本不打算创业。某一天,他忽然接到李伟的电话,约他跟几个老朋友一起打羽毛球。李伟是孙雨润在YY工作时期的同事,YY视频直播P2P架构的设计者,也是孙雨润在中科大上学时的学长,俩人关系不错。
孙雨润猜到是“鸿门宴”,还是去了。羽毛球慢悠悠地飞,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太极,李伟问他有没有想法出来创业,孙雨润委婉表示还没想清楚。李伟的老婆在一边听得急了:“他这次约你们出来,是专门为了挖你哒!”
孙雨润还是没当场答应。李伟说:没事,你先写个简历嘛,跟Tony(赵斌)也聊一下看看,反正聊聊又不吃亏。
几天后,赵斌从北京到上海,和孙雨润在虹桥高铁站的一个快餐店碰面。当天聊的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但孙雨润清晰记得,赵斌聊到公司的技术愿景时既坚定又很激动,他当场就被“忽悠瘸了”。
但他有些担心在腾讯工作的时间太短,简历不好看,赵斌笑着说:“将来你出来找工作,一定不是靠简历的,你的目标不应该只是一个漂亮的简历。”回去辞职时,同事很诧异,对孙雨润说:“你可别被骗了啊?”
声网的早期团队成员,右一是孙雨润
赵斌的求贤若渴,在很多地方都有印证。
知名互联网媒体人“左林大叔(林军)”就曾在文章里说:“大叔身边技术有追求也够聪明的小伙伴无一例外都被赵斌勾兑过……”
起初为了走国际化路线,赵斌想把声网的研发中心放在硅谷,2014年中旬搬回上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人才池” —— 在硅谷挖了一圈人,发现实时音视频领域的人才真是不多,反倒是自己 “记在小本本里”的技术大牛大多都在国内。
3.两个大难题
都说万事开头难,当时摆在他们面前的两大难题,第一个是技术上的。
实时音视频在技术上究竟难在哪儿呢?打一个简单的比方你就明白:
在互联网上传输网络数据好比“送快递”,网页、邮件、即时消息之类的应用是“普通快递”:对延时的要求并不高,稍微缓个半秒一秒的,用户感觉不太出来,主要讲究“送达率”——网页能打开,邮件、即时消息能送到就行。
视频点播是“快递连发”,服务器一刻不停地往用户电脑里发送图像和声音信息,中途不过耽搁,否则视频会卡顿,但是可以趁着网络通畅时提前缓存一段视频,以备不时之需。
实时音视频则是“双向生鲜快递连发”,啥意思呢?首先是“双向”,两个人打电话,相互都在发送和接受数据;其次是“生鲜”,每个快递都必须在几百毫秒之内送到,稍慢一些,菜一蔫儿,鱼一臭,就白费功夫,还不能提前缓存,因为是实时互动(敲黑板:请注意区分“实时”和“即时”)。
最令人发指的是,实时互动的“数据快递”不仅不能慢,顺序还不能乱。一个典型的情况是:1、2、3、5号数据包都到了,4号数据包迟迟没来,是等还是不等?如果等太久,声音就会延迟,如果不等,声音就可能失真。
很不幸的是,互联网世界的路况非常糟糕,每时每刻路上都在上演“翻车”和“堵车”,也就是“网络丢包”和“网络抖动”。单从“防止翻车”的难度来看,实时音视频通信远高于视频点播(流媒体)和即时通信。
许多年前,赵斌刚刚加入WebEx时,也觉得实时音视频很简单,不就是实现个打电话的功能嘛?等踩了无数个坑才发现,做这东西太特么难了!随便哪里一弄就容易出问题。从那以后他就意识到:实时音视频并不是一个功能,而是一个“质量保障服务”,一个“快递”准时送到并不难,难在送出亿万个快递,依然不出岔子。
这也是他创办声网的出发点:“如果能把我们过去解决问题,摸索出来的经验和技术设计,打包成一个简单的API(应用程序接口),岂不是能帮到开发者很多忙?”但2013年那会儿,智能手机刚普及没多久,设备千奇百怪,网络状况也一言难尽,还有很多技术上的坑等着他们去蹚。
第二个难题是商业上的,也更让这帮工程师迷茫 —— 怎么把技术转变成价值?别人真的需要吗?
那阵子,几个工程师低头敲代码,抬头就是吵。今天争辩“究竟是一行代码接入更简单,还是两行更简单?会不会一行代码看起来简单,实际用起来反而比两行更难理解更麻烦?”明天讨论“客户用我们的东西究竟看重什么,是便宜,是质量高,还是功能更多?”
唯独有一个问题,他们很快达成一致:“给所有开发者每个月的前一万分钟免费”,即使当时他们连价格都没定好,连一个客户都没有。
团队内部聊得火热,赵斌跑到外面却尽是冷水。他找到几个游戏厂商朋友问:“你们的手机游戏需要语音通道吗?”
大家脑袋上纷纷冒出问号,脸上写着:“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有人反问赵斌,手机上跑语音流量数据,用户得多少钱一分钟?我们厂商又得增加多少成本?况且手游本来就怕卡怕延迟,现在额外加一个语音通道不是更卡了么?就算不卡,耗电量顶着住吗?
赵斌想了想,嗯,你说得有道理。那时终端处理能力相当有限,手机游戏大多很“简朴”,人们也才适应智能手机一天一充的耗电节奏,更关键的是,流量包是真的贵。
都说领先市场半步,你就成了,领先三步,你就凉了。潜在客户没有需求,什么时候会有?赵斌不知道, “到底是坚持就是胜利,还是坚持坚持着就死了呢?”他心里也打鼓。
2014年中秋节,声网在TechCrunch举办的技术峰会参展,赵斌当起了推销员,一个展台一个展台地问:“我们现在有一个这样的技术模块,接入非常简单,你们这个场景下是不是可以这么用一下,来提升用户体验和黏性呢?”
整场问下来,他做了个粗略统计,有极个别会说“这东西太好了,什么时候有?我们现在就可以对接起来。”有25%左右的人表现出兴趣,却也只说:“我们会考虑一下。”即便如此,赵斌还是很高兴。
4.天上掉下个客户
高泽华是声网的合伙人、技术副总裁,2014年7月份的某一天,他在公交车上接到电话,一个正在创业的朋友魏立华问他:哪儿能找到语音通话方面的的专家?
魏立华创业做的产品叫HelloTalk,是一个“语言交换”平台。啥是语言交换呢?马云小时候天天骑个车去西湖边上找老外练英语,还因此认识了一个叫戴维的澳大利亚小伙,马云练英语,戴维学中文,这就是“语言交换”。HelloTalk上有世界各地的网友,拿起手机就开聊,再也不用骑车去西湖。
HelloTalk的口号是“与世界交谈”
HelloTalk当时遇到一个贼尴尬的情况:小明和小红在HelloTalk上熟悉之后,想语音聊天,发现HelloTalk并没有这个功能,就互相加了Skype(一款主打网络电话的即时通讯软件),转移到Skype上继续聊,于是HelloTalk就这么流失掉两个用户……
魏立华想给HelloTalk加一个实时语音功能,发现坑有点深,需要高人相助。高泽华听完具体要求,眼睛一亮:“你这种情况还不如直接用声网,又便宜又好!”
就这么一通电话,HelloTalk得到一个世界级的实时音视频技术团队,声网得到一个“量身定制”的客户——9月份上线当天,声网就实现了60多个国家的跨国通话,通话量不大,正好满足测试调试的环境。
HelloTalk解了燃眉之急,声网的战斗号角却才刚刚吹响。就像赵斌说的,实时音视频技术卖的不是功能,而是质量保障服务。
看到第一波真实的通话量统计数据,这群工程师像看见孩子学会走路一样既兴奋又紧张。孙雨润每天盯住数据,如果哪天看到通话量下降,就慌得一比,生怕是自家服务出问题导致的。
为了进一步优化质量,孙雨润自己注册了一个HelloTalk账号,天天泡在上面找世界各地的老外聊天。“有一个南加州大学刚上大一的学生,一个美国白人女生,还有一个在瑞典长大的华裔……”,至于为什么他聊的全是妹子,谁知道呢,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有一次,孙雨润正聊着,对方说:“Your voice sounds like a robot(你听起来像个机器人)”他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夸自己的声音富有磁性,而是说 “你卡了”。
借机挂断,他会立马找到相关工程师,商量改善欧洲当地服务质量。“她们到现在肯定也不知道我就是背后的实时音视频技术工程师。”孙雨润笑着说。
2014年,声网内部关于“通话质量”的讨论没停过,HelloTalk接入之后更加频繁,为了找准改进方向,防止“开倒车”,他们需要一个质量评估体系,用来给自己“打分”。可是,在那个时间点,实时音视频领域并没有一个专门的质量评价标准。
孙雨润告诉我,常用的网络服务评价指标SLA(服务等级协议)并不适用于实时音视频。举个例子,学术上定义的“丢包率”,是指数据包丢失后一直没有收到的比例,十个“快递”寄丢了两个,那丢包率就是20%。
这个指标不能直接用在实时音视频互动,因为就像前面所说,实时音视频就像是“生鲜快递”,一旦过了保质期,哪怕没丢,也跟丢了没两样。
为了更准确地衡量真实情况,他们把“丢包率”细分成三个指标:Lost400、Lost800和LostAll,分别指晚于400毫秒、晚于800毫秒、和一直没收到包的比例。
类似的指标还有很多,就不一一举例。按照孙雨润的说法,“分成好几层,又分成好几段,手机到手机的,上行的、下行的……非常复杂。”他们需要从几百个指标里挑出关键的,孙雨润称之为“晚上睡得着觉”的指标。
那时,赵斌住得离公司很远,经常讨论着讨论着,一抬头已经凌晨一点半,大家说Tony你赶紧先回去吧,赵斌脸上还挂着兴奋劲:“我回去再想想,明天继续讨论!”
从2014年开始,他们讨论出的指标一直累积至今,形成了一套专门适用于音视频通话的“打分表”,拿给自己和客户实时监测质量。为了区分常规的SLA(Service-Level Agreement,服务等级协议),声网把它命名为XLA(eXperience Level Agreement,体验等级协议)。
5.一场不卖货的会
2015年,产品已经打磨一年多,声网决定正儿八经做点宣传。
起初,他们想在国内找个相关技术领域的峰会,买一个展台发发宣传册什么的,可是找了一圈发现国内根本没有,倒是美国有个WebRTC(互联网实时通信)大会,一合计,要不,咱们把美国的大会引到国内?
彭小欢是声网的市场部负责人,也是当时市场部唯一的员工,接到任务时,她只觉得“这事儿没法干”。办会得先预估参加人数才能确定场地大小,可国内没有先例,又不知道关注这个领域的人究竟有多少。
好不容易估摸出个数,报名做的差不多,彭小欢准备好好规划一下公司的展台和广告位,一群理工男又冒出来:“等等!既然是技术交流大会,就不应该打广告,要做成一个中立些的技术交流会,不要弄得那么商业化。”
你大概能想象一个市场部妹子被一帮理工直男围在中间讲方案,那种孤立无援又弱小无助的样子。
一位知乎网友在帖子里记录了会议当天的情况:
“说实话去之前我没报特别大的希望”,他报了个免费票,一到现场, 整个人都懵了,座无虚席,“以前没发现有这么多人关注WebRTC?”。
“当天的演讲声网没有推销自家产品,全程都在讲技术,连公司介绍也没多讲几句,尼玛,也太实诚了……”他跑去外面逛展位,有英特尔的,有思博伦的,唯独没有声网自己家的。
这位网友还在帖子里称赞当天的现场翻译,“除了全程帮老外翻译以外,还做了很多讲解,回答了很多问题,有些我也没听懂。这种水平,真的足以给一般的技术公司去讲课了。”这位网友可能并不知道,当天现场的主持人、现场翻译、甚至是帮他签到的工作人员,很可能就是公司某位合伙人、首席架构师。
从那时起,国内许多开发者才知道有这么一家公司,后来声网索性给“WebRTC大会”去掉Web的帽子,更名“RTC大会”,把实时互动的技术研究和探讨延伸至Web之外的各种平台(不光是Web,手机应用、物联网设备、VR、AR、智能汽车等很多场景也都需要实时互动能力)一年一办,延续至今。
6.迎战外国产品,“赶上”直播大潮
2015年3月份,孙雨润和高泽华刚从西班牙出差回来,一到公司,赵斌就叫上他们:“来讨论一下,我们要不要开始做视频?”
当时小米互娱打算开发一款视频电话应用,内置在小米手机里。双方有过接洽,对方有意试用声网的SDK(软件开发工具包),但为保险起见,小米团队同时也去海外采购了另一款名叫Vidyo的产品。
对声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小米互娱这边需要实时视频互动,而声网还只有实时音频。
2015年以前,流量包很贵,视频聊天虽然已经有,但并不流行,出于这个考虑,声网原本的计划是先把实时语音优化到极致再来开发视频。可那次开会讨论的结果是,视频要做,而且要马上做,就从小米这一仗开始。
两个月时间,不仅要从无到有做出实时视频,还要PK过一个已经挺成熟的外国产品,任务非常艰巨。
2015年5月,声网全员开会,决定All in视频
小米互娱当时为了让两家供应商PK,投入了大量资源搭建了一个专业的互联网音视频测试实验室,里头布置了网络测试环境和各种型号的小米手机。
孙雨润告诉我,为了减轻研发部同事的压力,一些原本负责后台的架构师,也主动申请加入视频SDK项目组。
视频功能开发出来,声网第一时间派出一支精英工程师小组前往北京,住在小米公司附近,“把前线指挥部驻扎在能听见炮火的地方”。他们白天听客户的需求,研究方案,晚上临近凌晨,趁着小米员工都下了班,或是周末,就借用他们的实验室,在里头不停地测数据,反复改进,一有什么问题就立刻传回上海大本营。
冯越是当时派往前线的工程师之一,出差前他刚买了一辆新车,开了没几天,停在公司楼下,等他出差几个月,带了一大包换洗衣服回来,准备开车回家,发现车子左边的后视镜没了。
7月21日,孙雨润记得很清楚,高泽华带着那支精锐工程师小组凯旋而归,非常高兴,为了感谢他在上海大本营的远程支持,请他在公司楼下吃饭。孙雨润并没有告诉高泽华,那天他正好过生日,他把那顿庆功酒记在笔记里:“上学的时候过生日永远都在放暑假,这么多年,头一回有朋友在生日这天请我吃饭。”
至于声网能被小米互娱采用的原因,除了音视频技术指标在小米实验室PK领先之外,孙雨润还谈到一个视角:“小米用Vidyo的方案,当需要自己购买和运维服务器,但是用声网的服务,只需要在APP里植入一个小小的SDK,完全不用管服务器和传输网络。别家卖的是传统的技术方案,声网卖的是服务。”
他们当初决定提前开发视频功能,正面迎战Vydio的决定,事后也被证明无比正确。就在那次讨论之前的一个月内,李克强总理在某次经济形势座谈会上感叹“流量费太高了”, 从此拉开中国“提速降费”的序幕。
2015年7月,声网对外发布第一个直播产品,恰好“千播大战”在即。
7.教育行业的“爸爸”们
上一次努力,会成为下一次机会的敲门砖。同样发生在2015年,声网用HelloTalk的案例叩开了教育行业的大门,然而工程师们很快就发现:教育行业的客户,一个个都是“真爸爸”。
“有一段时间,80%的技术支持都投进教育行业,但是带来的收入却很少。”究其原因,教育行业太敏感,“客户爸爸”们也有一群“爸爸”——学生家长。
线上教育基本都要收费,既然收了学生家长们的钱,音视频质量必须有保障,不然家长们会投诉退款。“在线教育行业的竞争非常激烈,获客成本高,好不容易发传单做广告搞免费试听招来一个孩子,可不能因为后台技术原因丢掉。”
再者,老师的资源有限,课排得满满的,一旦因为音视频技术的问题导致课程延误,整个教学计划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打乱。孙雨润告诉我,每次负责销售的同事从教育机构回公司,对方的要求基本都是“要像打电话一样稳定。”
那阵子,一些员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在教育行业扑腾,费力不讨好,何苦呢?社交类客户实时互动量又大,对质量又没那么敏感,难道不香吗?
后来有一次开会,赵斌说:“我们好比开一家餐馆,是只想做个路边摊,活下来?还是想做五星级餐厅?如果要做后者,一定要有人给你挑刺,有人批评你。如果只做路边摊,你可以不喜欢别人批评,不爱吃拉倒,我就这么个档次。如果你还想做五星级餐厅,就必须引入这些‘美食家’,哪怕他们吃了你觉得挺好的菜之后当场吐出来,你还要去请教,到底哪里口味不行,这是做五星级餐厅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所以就算现在教育行业的客户成本高,收入低,我们也一定要把它啃下来!”
之后,声网的工程师和客户成功部门都经历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痛苦时期”,但也正是这段忍受挑刺的经历,让声网在教育行业累积下口碑。
2017年元旦期间,一位销售带回来一笔“大生意”。在线教育行业的“老大哥”沪江网校有一个公益项目,每年年底要通过CCtalk直播平台给山区做一次大型网络课程,沪江的技术部讨论“能不能用声网”时形成两派,一派觉得改用新方案风险太高。另一派则认为过去拉专线的方案成本过高,质量其实也没多好,声网是下一代技术,应该拥抱创新。最终两派打成一致:让声网试一下。
公司销售私下问孙雨润:“能搞定吗?这一单要是能搞定,咱们就在教育行业彻底站住了。要是搞砸,口碑也砸了。你们讨论一下,如果没把握,我可以跟沪江那边说项目时间来不及,等明年再说。”
这个项目难在哪儿呢?首先,客户对质量要求非常高,要达到专线级别的服务质量;其次,规模很大,五万人的跨国大课;再者,情况非常复杂,一些老师在国外,课堂上随时都有同学上麦跟老师互动,师生分布在地球的各个国家、地区,有的甚至在机房覆盖稀薄的地区——这中间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要不要做这个项目?工程师单辉和林士博首先站出来:“搞啊,肯定要搞!”其他人被他们的斗志感染,顿时也有了信心。
经过几个月摸爬滚打,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所有涉及项目的核心人员取消了回家机票,守在公司,屏息凝神,盯着视频另一边的几万师生和后台数据。
赵斌当时也带着孩子,跟山区的孩子一起体验上课。孙雨润告诉我,有两位同事看着看着屏幕,当场就流眼泪了。“山区的有些孩子们第一次看到外教,满脸好奇,那一刻,你会感觉教育资源的不平等被就这么技术一砖一瓦地抹平了。”
那一场公益课持续五天,最高峰接近5万,所有课程以专线级别的质量保障全部搞定。
8.网络直播连麦“鼻祖”
2016年,某头部视频社交应用(大家可以猜猜是哪家)打算上直播连麦功能,这种玩法如今非常普遍,但当时国内还没那个直播平台做出来。
声网的技术架构自带多人连麦功能,但遇到一个问题:客户之前用的技术方案和声网的不兼容,如果把后台技术架构换成声网的,那么现有观众手机里的APP也必须升级为带有声网SDK的新版本,否则看不了直播。这就好比你在餐厅里吃饭,原本用筷子吃着包子,现在你想喝汤,筷子也必须换成勺子。
怎么办,强制用户升级?这是产品大忌,许多用户宁愿放弃看直播,甚至卸载APP,也不愿意升级。
陈炜是当时声网负责研发的主要工程师,他自告奋勇,临时扮演客户支持人员的角色,带队前往北京,同样是天天往客户总部跑,碰需求,试图找到一个“顺滑”的迁移方案。
在没有连麦功能之前,这款视频社交产品用的是CDN(内容分发网络)的网络传输方案。所谓“CDN”,你可以理解为课堂上老师给全班同学发试卷,采用一传十、十传百的方法,防止同学们一拥而上,把讲台挤爆。
但CDN通常只用来单向传递内容,而且延迟比较高,不满足连麦要求。这很好理解,如果中间每一个传试卷的同学(CDN节点)都耽误那么一小会儿,坐在后排的同学就会很不开心。
CDN传输示意图
最终,声网想出来一个招,把自家的方案和客户原有的CDN方案“接”到一起。
客户只需要让所有主播升级到新版本,在声网的技术架构里完成连麦,再把图像合到一起,通过CDN传输给旧版本的用户。
如此一来,新版本用户可以直接用声网的架构,旧版本用户依然可以用原来CDN那一套,皆大欢喜。技术细节就不赘述了,陈炜出发去驻场时,穿着短袖,等公司的同事再见到他,已经穿上了羽绒服,几个月的忙碌用三言两语确实说不清。
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最终做到了一点:换成勺子的顾客可以直接喝汤,依然用筷子的,给你做成灌汤包,继续吃包子。
2016年下半年开始,连麦互动成了直播行业的标配。前文说到,声网正好赶上“千播大战”的当口,其实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声网加速了“千播大战”的到来。
9.情理之中的意外惊喜
这张图是“狼人杀”一词在百度搜索的搜索指数变化趋势。
兴许是受马东、侯佩岑、蔡康永主持的综艺节目《饭局的诱惑》和熊猫TV的狼人杀类真人秀节目《PentaKill》的影响,很多年前就流行过的聚会游戏狼人杀在2017年前后忽然“回光返照”。
2016年4月份,声网的销售去拜访一位游戏厂商,起初客户一直犹豫不想接,就在销售人员都打算放弃时,这位客户忽然主动找来,说是新策划了一个产品“狼人杀”,打算12月份上线,希望声网的实时音视频技术来支持。
谁能料到,这个看似无心插柳的游戏上线之后火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用户量一下子起得特别快,每天都在刷新纪录。”孙雨润说,当时声网的在线人数一下子从几万蹦到几十万,虽然整体体验平稳,但很多细节问题随之暴露出来。比如“当时带宽的均衡性开始容易出问题,不是这个机房的带宽快打满,就是那个机房的带宽快打满,负责这块的同事压力非常大。”
前面说过,实时音视频就像是刻不容缓的“生鲜快递”,机房的带宽被打满是什么概念呢?就是车太多,路口被堵死了。
时间不等人,为了不给客户惹麻烦,他们只好临时人工介入,用一些“很笨”的方法把问题先解决,再挤出时间让数据团队去设计改进方案,相当于交警一边上路临时疏导,一边安排工人修马路。
赵斌叮嘱他们,“不要嫌手段Low,能扎扎实实解决好客户的问题就是好技术。你可以暂时有技术欠债,有后续改进计划,但你告诉我需要多长多长时间才能解决,不好意思绝对不行,问题当时肯定要解决。”孙雨润说,这种结果导向的做事风格在声网深入人心。
那阵子,跟后台有关的所有同事在楼下吃个晚饭就主动回公司呆着,一直待到十点半,此时后台在线人数会猛涨至最高峰,一直撑到十一点半,看到数据走势开始往下拐,他们才陆续回家。
为了防止遗漏,他们把随时发现的小问题都记在任务看板上,每天一到公司就开会讨论前一天的解决情况。李伟一直在美国硅谷呆到2017年7月才回国,上海总部的5位负责后台的同事每天围坐在一起,把一个长条形的音箱摆在中间,和他远程开会。“有一位新加入的同事天天跟李伟开会讨论,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那个音箱当成李伟的本体,时不时地跟音箱说两句话。”孙雨润笑着说。
“100天的连续奋战,解决掉400多个问题。最后总算稳定下来。”孙雨润告诉我,虽然前期压力爆发有些手忙脚乱、肩挑手扛,但欣慰的是系统始终没给客户带来麻烦,经受住了行业的考验。
那之后,几乎AppStore排行榜上所有爆款狼人杀及同类游戏都找上声网,包括腾讯和米未传媒合作开发的《饭局狼人杀》。
当时的宣传海报,声网成就了游戏卖点
“狼人杀算是无心插柳的意外惊喜吗?”孙雨润说是挺惊喜,但偶然一般也是必然的结果。
10.疫情大考
2020年,学校停课,改为线上教学,员工回家,在家里视频开会,远程办公,人们宅在家不敢出远门,只得打打游戏,看看直播。这些应用场景背后都需要实时音视频技术的支撑。正因如此,那半年声网的数据较往年大幅增长,所以上市后也被一些人归为“疫情受益股”。
但如果你注意这段时间的科技新闻,会发现被临时涌进来的流量冲垮业务的公司并不在少数。面对暴增的用户量,接得住才叫受益,接不住还是受灾。
最典型的案例是新东方,当时新东方找到声网,要在7天内将旗下的80多个分校和子机构的上百万师生搬到线上“新东方云教室”。
从技术架构上来说,声网压力不大,孙雨润说,“声网在架构演进设计时就考虑到10倍以上负荷。” 最棘手的问题是买不到服务器和带宽资源,当时正好赶上春节,全国机房“封网”,增加机房,服务器,带宽资源比较困难,其他机构也在抢购服务器,7天内还要调试优化,时间非常紧张。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在一次内部演讲说:“如果没有新东方直播团队拼命的努力,没日没夜对系统进行维护和升级,新东方云教室就不可能顺利运营,新东方上百万学生、几万老师的上课就没有了着落。”
那几个月,声网教育行业的实时音视频服务分钟数峰值较日常增长了7倍。
整个过程的细节就不再赘述,倒是孙雨润跟提到的一个细节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有一次北京下起雪,客户服务团队的一位技术同事,冒着大雪去新东方现场进行驻场,给客户解决问题。
听他说着,我突然有了画面感,那个冒雪前进的工程师的身影,不就恰似声网这家公司这些年的缩影?
后记
上学时,我第一次听到 “牛仔大王”李维斯的创业故事,第一反应是“卧槽!还有这种操作?”—— 我把李维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结于一个“骚点子”:别人挖矿,他去卖牛仔裤,简直是个秀儿。
等我经历过生活的毒打,才发现“点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你去卖水,别人也卖水,你卖牛仔裤,别人都来卖牛仔裤,然后呢?凭什么你成功?那个故事里当然没讲,于是我去翻了翻李维斯的资料,发现他去矿区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布匹生意,他拿帐篷的布料来做牛仔裤,你以为是巧合,其实是经验。淘金热结束后,李维斯也没停止创新,喇叭裤、破洞裤、翻边裤全都出自其实验室。
声网上市时,赵斌给全体员工写信:“我们做对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率先看到‘实时互动的本质是服务,而非功能’,并且一直坚守这个方向,最终‘等’来了教育、直播、IoT、金融等各类实时互动应用场景的爆发。”这简单的一句话,是一个踩了无数坑的技术老炮花半辈子职业生涯得出的经验。
有人说,声网上市也许意味着“卖水者们将迎来春天”,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卖水者的春天”,而是又一群梦想者和坚守者熬过漫长寒冬,等到这迟早要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