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时候,老爸每运完一箱衣服,就在床沿上坐下,一言不发地歇息。老妈远视了,细小的东西,得拿远点,眯着眼看。小扣子,小绳头,都攒着,慢条斯理地装进素净的小布袋里。
都老了……我叉着腰站在屋中央,悲从中来。青春,终究敌不过时间。戏要散场,照片要褪色,时间的洪流……
怎么回事?我面对两本一模一样的《简明日本语教程》,水蓝色的封面微微打卷儿,我激动得有些颤抖地打开扉页,老爸老妈一粗犷一娟秀的署名清晰可辨。
我捧着书,跪进屋里亮给他们看。我能看见他们的眸子“咯噔”一下,那是回忆之门打开的声音。
“当年《排球女将》可真火啊!”老爸久别重逢似的摩挲着书脊。
“小鹿纯子算现在的‘女神’,当时叫‘大众情人’。”老妈笑着补充。
几十年前的青春火苗,竟把家里的气氛“焐暖和”了,我感叹它的魔力。
一发不可收拾。那堆旧书像个兔子洞,老爸老妈的青春,洪水一般从那洞口里涌出,堵都堵不住。
爸爸的《山乡巨变》《活动变人形》,妈妈的池莉、王安忆、陈丹燕,书里夹着手绘的藏书票。
“找到了!”老爸捧一本巴掌大泛黄的“工作日志”,就好像捧着一只轻盈的、易碎的、展翅欲飞的蝴蝶。
是一本手抄诗集,是青春的梦幻。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他声音雄浑,我估计全楼道都听得见。 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幕:光河里,旧书里的碎屑逆着光纷飞。老爸不知疲倦地,一首一首地读着朦胧诗,像演讲的青年。老妈蜷着腿,抱膝,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爸,像听吉他的姑娘。
他们的皱纹被光影模糊,我只看见两双清澈闪亮的眸子。这陋室束缚不了他们,这凌乱的鸡毛蒜皮束缚不了他们,门口邻居惊奇的目光束缚不了他们。
他们心中的火没有熄,他们从未被生活磨平。
如果时光不能倒流,那么这一幕只能证明青春万岁,青春不朽。
老爸大口大口喘着气,坐回床沿上,他的老式衬衫彻底汗湿。
他的眼中分明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