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年轻时脾气很坏,也干了很多荒唐事,后来身体机能逐渐下降,脾气也随生殖器变得萎靡不振。算上我妈,他一生一共娶了四个女人,最后一个因忍受不了他酗酒而同他离婚。据说她当时跪在我爸面前,把房产证、金银首饰、存折现金等一件件的交还到我爸手上,并且宣称她什么都不要,只求我爸能同他离婚。可想而知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与我妈离婚后,我很少去看望他,于是,他总是当着亲戚的面咒骂我。他骂我是白眼狼,骂我是狗操的,骂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说他后悔一不小心就把我喷射出来,他觉得我有时冒着傻气,有时候还听不懂人话,这都是因为我妈的不良基因所导致的。
同那个女人离婚后,他正式过上了鳏夫的生活。好在他还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些什么。他这辈子活的很失败,这是大家在背后给他的总结,当他的面可没人敢这么说。我倒是不认为他这辈子是失败的,反而我觉得他的人生是可悲的,因为他一直都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大学毕业那年的春节前后,我去他家看他。他的家里很乱,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瓶,连墙壁缝里都渗透着酒精味。而且,他一大早上就开始喝酒,一边喝还一边对着电视嚷嚷,他大骂着所有人,国内的、国外的,明星、政客,仿佛所有人都欠他的。
“为什么不买高度数的呢?”他说。
“什么?”
“什么,什么。”他学着我的语气重复了两句,“酒,这酒度数高的才好喝。”
我看了看堆放在鞋柜旁的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说什么话你就不能过一遍脑子?”
接下来,除了临走的那句把垃圾带下楼之外,他就没再同我说过一句话。
后来,听说他用斧头把邻居给砍伤了。事情的经过是:一天晚上,他拿着手电站在塑料凳子上接电,不巧被对门的邻居发现了。你在干嘛?邻居说。没干嘛,我看一下电字儿,他说。有什么不对吗?邻居说。我觉得有些不对,这个月的电费,不过没什么,还可以接受。我爸有点胡言乱语。你家多少?顺便在看看我家,邻居说。于是,他说出了一串数字,这串数字暴露了他偷电的事实。
第二天,派出所直接过来敲的门,我爸被罚了钱,好在找了人免受拘留之困。当天从派出所出来时后,他直接拿着斧头砍掉了邻居的胳膊。
当时我正在一家单位实习,接到通知的时候我们正在办公室玩桥牌,领导不在的时候我们经常这么干。我们先是玩三国杀,后来三人一组玩斗地主,最后发展到四人玩桥牌。吕一明平时不屑跟我们玩,也不常和我们交谈,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角落里的工位对着电脑看,大多数看的都是那种片,虽然他戴着耳机,但还是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们玩牌,他看片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那天他不知道抽什么风,夹着鼓鼓囊囊的裤裆走到我上家身后,把他的牌面公之于众。我们是动真格的,虽然赌注不大,但也绝不允许他这么干。刚开始以为是恶作剧,就口头警告了一下,结果这厮不以为然,依然大声诵读,最后我们翻了脸。
他说我们是废渣,只有三流大学里的三流毕业生才来到这个三流的单位实习。还说我们是臭虫,对这个社会毫无贡献,如果我们生活在动乱年代肯定死得很难看。对于他的挑衅,我们直接采取了行动,一个人压肩膀,一个人骑屁股,其余两个人轮番用拳头招呼他的脸。因为这厮嘴比较硬,又十分放肆地激怒了我,于是我便拿起窗台上花盆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头。
他的嘴里咕哝了一声,接着便停下了反抗,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
见此情景后,我们几个人同时停下动作,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我脸上。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了。
回家的这一路上,我的脑袋很乱。一边想着回家后能不能见到我爸,也许我赶来时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一边还想着我们会不会去坐牢,如果足够狗血,也许还会分到一个监狱,真他妈有趣。不过,即便状态很差我也没有选择打车,我买了张地铁票,理由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
地铁里人很多,刚上车时,所有人都会朝看我一眼,我怀疑是我穿着睡衣的缘故。我找到了一个空座坐下,坐下后才发现我的旁边是个美女,她扎着哪吒一样的发髻,脸上还闪闪发光,我的左肩靠着她粉红色外套,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紫罗兰的香味。
我故作冷漠地看向她,这是我看美女惯用的方法,这种眼神可以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我敢肯定她也在用余光看我,她的脸上时不时的总会显露出一股笑意,我为自己可以给别人带来快乐而高兴。
地铁悄然地驶向城市外围,直到她拿着行李箱从座位上起身时,我才惊觉自己坐过了站。这一路上,我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行李箱看,她的行李箱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里面露出了粉色的塑料制品一角。这个发现令我兴奋,所以我才坐过了站,才导致了我会跟随她下车,只因我太想搞清楚那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距离她不到二十米,她走路不快也不慢,我很容易在人群中搜索到她。大概走了十分钟,她在一个大学门口停了下来。我躲在一处煎饼车后面观察着她。
她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又四处搜寻了一会,然后十分高兴地冲着不远处的几个同龄女子招了招手,那几个女孩蹦蹦跳跳向她跑来。
她们聊了一会,叽叽喳喳的像在地面上觅食的麻雀。当我看到她同那几个女孩准备打开李箱时,我的心跳的很快,我终于能知道那箱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了。我故作镇定的向她们走去,走进后才发现,箱子里面不过是一些头饰彩灯荧光棒,如果没猜错,这几个女孩应该是这所大学的学生,而他们学校也许会在某周末举行音乐节或者晚会之类的。
我有些失望,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说话了。
“学长,你是专门来参加李一刀的演唱会的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朝我笑了笑,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独角兽的彩灯头饰。
“送给你了,这个和你今天的造型很配哦。”
我接过犄角,微笑回应,仿佛刚刚喝了一杯热牛奶。
我好像尝试到了爱情的滋味,即便这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我即将失去的自由是一切美好情感的前提。
我坐在出租车上,透过车窗感受着天色逐渐暗淡,车子路过本地一处知名寺院时堵了很久,从市区以及周边城市慕名而来的信徒们将这里弄得水泄不通。司机似乎对佛教也略懂一二,一路上都在宣扬佛法,我闭上眼睛,感受自己滚滚热泪灼烧着面颊。
回到家后,并没有见到父亲,当时的我太累了,坐在楼道里便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我看见了父亲。
“儿子,坐着里干嘛。”
他称呼我儿子的时候寥寥无几,这让我有些哽咽。
“爸,我来看看你。”
“不然呢。”
“爸,我杀人了,用花盆把室友开了瓢。”
“这太糟糕了。”
“我们跑吧,你一定是回来拿行李的,爸,我们一起跑吧。”
“有什么用呢?”
“我们可以躲到国外,或者找个山洞住下,我不要坐牢。”
“有什么用呢,孩子。”父亲在我旁边坐了下来,递给了我一根烟。“手里拿的什么?”
“犄角,一个女孩送给我的。”
“女朋友?”
“不算。”
“戴上给爸瞧瞧。”
我把它戴在头上,看着爸笑了后也跟着笑了。
“很有特点,你该去找她,而不是过来找我。”
“爸,我饿了。”
“蛋炒饭?”
“蛋炒饭。”
说完,我爸打开了门,我们一起走进了屋子。
十分钟后,我吃到了那碗蛋炒饭。那碗饭里混合着我的鼻涕和泪水,我从未如此这般伤心过,我号啕大哭,周围一切什么都没有了,包括父亲,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就是那碗蛋炒饭,它在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