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网友说:“个人认为,最适合写武侠小说的历史时期,应该是各种矛盾激化最为激烈的年代。皇帝、忠臣、奸臣、宦官、锦衣卫、东厂、西厂、倭寇、百姓、民间组织、帮派,每一个元素之间都存在矛盾,都可以当作写作的材料。”
显然,他说的这个时期就是明朝。
但令人大感意外的是,金庸的十五部武侠小说,明确以明代为背景的,只有一部《碧血剑》,但那也是明王朝快灭亡的时候了。
金庸为什么不写明朝前期、特别是朱元璋时代的江湖与武林?这或许跟金庸个人的好恶有关,但我们从历史的角度来考察,会发现朱元璋时代的江湖——如果那时有江湖的话——是多么地寂寞,波澜不兴,根本不适合江湖侠客与绿林好汉生存。
我们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未必。江湖的形成,需要很多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流动性。热爱冒险的游侠、出没不走的盗贼、过往的商旅、押送货物的保镖、游戏人间的浪子、漂泊的剑客、游方僧人、游手好闲的城市闲汉,等等,他们构成了永远平静不下来的江湖。没有流动的江湖客,便不会有江湖。
但江湖的这一特征,是朱元璋无法容忍的。他建立明王朝之后,马上就镇压社会的流动性,以举国之力建设静止、安宁、井然的社会秩序。朱元璋相信:“上古好闲无功,造祸害民者少。为何?盖九州之田皆系于官,法井以给民。民既验丁以授田,农无旷夫矣,所以造食者多,闲食者少。”
为此,朱元璋全盘接过元朝的“诸色户计”衣钵,将全国户口按照职业进行分工,划为民户、军户、匠户等籍。民户务农,并向国家纳农业税、服徭役;军户的义务是服兵役;匠户则必须为宫廷、宫府及宫营手工业服劳役。各色户籍世袭职业,农民的子弟世代务农,工匠的子孙世代做工,军户的子孙世代从军,“不得妄行变乱,违者冶罪”。
朱元璋又要求,士农工商“四民务在各守本业”。农民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农田上,不可脱离原籍地与农业生产;“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他们每天的活动范围,都必须控制在一里之内,“朝出暮入,作息之道互知”;就算碰上饥荒,逃荒外出,地方政府也有责任将他们遣送回原籍。从事医卜之人,也“不得远游,凡出入作息,乡邻必互知之”。
居民如果确实有出远门的必要,比如外出经商,必须先向官府申请通行证,当时叫作“路引”“文引”。
如果居民不带“路引”擅自出远门呢?后果很严重,被官方发现抓获的话,轻则打板子,重则充军、处死。
农村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人,更是朱元璋严厉打击的对象。他亲订《大诰》,告知天下万民:“有不务生理者,告诫训海,作急各著生理……一月之间,仍前不务生理,四邻里甲拿赴有司。有司不理,送赴京来,以除当所当方之民患。”
城市中的闲汉也受到朱元璋的残酷镇压。他在南京修建了一座“逍遥楼”,“见人博弈者、养禽鸟者、游手游食者,拘于楼上,使之逍遥尽,皆饿死”。
经过朱元璋苦心孤诣的努力,社会的流动性被成功地限制在最低程度,明初果然是一派宁静、死气沉沉,“乡社村保中无酒肆,亦无游民”。
如此井然有序的中世纪社会,还有哪个人敢出去“闯荡江湖”?此时就算“江湖”还存在,也该是多么地寂寥、平静!
直到明代中后期,随着“诸色户计”制度的松懈,“洪武型体制”的逐渐解体,商品经济的兴起,“一条鞭法”的推行,明朝社会才恢复了两宋时期的开放性、流动性及近代化色彩,江湖才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