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会盟”是诸侯国进行政治交流与政治斗争的重要手段。根据《左传》记载,春秋时期诸侯国各种会盟的次数至少在百次以上。但在这么多的会盟中,最重要最出名的会盟有四次,史称“春秋四大会盟”。这四大会盟分别是“葵丘会盟”、“践土会盟”、“黄池会盟”与“徐州会盟”。四大会盟之所以重要和出名,是因为四大会盟分别产生了春秋不同时期的霸主。“葵丘会盟”齐桓公称霸,“践土会盟”晋文公称霸,“徐州会盟”越王勾践称霸,唯有“黄池会盟”最终到底是谁称霸,历史上留下了一个悬念。
“黄池会盟”的背景是吴国崛起后北上与老牌中原霸主晋国争带头大哥的位置。吴国崛起的标志性事件有吴王阖闾时代打趴了楚国,攻破楚国都城,差点让楚国灭国。他的儿子吴王夫差时代打垮了越国,继续压制楚国且屡次成功北伐齐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吴王夫差与晋定公进行了黄池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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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黄池会盟最后谁当了霸主是个千古之谜,这可要怪司马迁,因为他的《史记》把水搅浑了。我们来看看司马迁是怎样来搅浑黄池会盟最终霸主人选的。《史记·秦本纪》:“九年,晋定公与吴王夫差盟,争长于黄池,卒先吴。吴强,陵中国。”《史记·晋世家》:“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史记·赵世家》:“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如果从这三段史料来看,毫无疑问是吴国最后当了带头大哥。但是司马迁又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写到:“七月辛丑,吴王与晋定公争长。吴王曰:“於周室我为长。”晋定公曰:“於姬姓我为伯。”赵鞅怒,将伐吴,乃长晋定公。”然后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继续写到:“吴王果与齐人战於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彊。晋人击之,大败吴师。”如果从这两段史料来看,又是老牌带头大哥晋国成功压制了要造反的小弟夫差,继续坐稳了龙头的位置。额的神,太史公估计写《史记》这本巨著写晕头了。他这一晕头不要紧,黄池会盟最终的霸主结果成为了一个千古之谜。
《史记》是靠不住了,那就得从其他经典史书中寻找答案。《春秋左传》的记载肯定是当仁不让的重要评判标准。原因很简单,《春秋左传》成书时间比《史记》早,更接近历史真相。而且《春秋左传》名气大,位列中国儒家经典十三太保之一。《春秋左传》对此的记录是:“秋七月辛丑,盟,吴、晋争先。吴人曰:“于周室,我为长。”晋人曰:“于姬姓,我为伯。”赵鞅呼司马寅曰:“日旰矣,大事未成,二臣之罪也。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长幼必可知也。”对曰:“请姑视之。”反,曰:“肉食者无墨。今吴王有墨,国胜乎?大子死乎?且夷德轻,不忍久,请少待之。”乃先晋人。”《春秋左传》的结论是晋国压制了吴国,还是带头大哥。
本来作为十三太保的《春秋左传》给出了答案,千古之谜在此就应该尘埃落定了。但是儒家经典既然叫做十三太保,那么《春秋左传》就不是唯一的终极评判者。另外一个大太保《春秋公羊传》给出了不同的声音:“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吴何以称子?吴主会也。吴主会则曷为先言晋侯?不与夷狄之主中国也。其言及吴子何?会两伯之辞也。不与夷狄之主中国,则曷为以会两伯之辞言之?重吴也。曷为重吴?吴在是则天下诸侯莫敢不至也。”这段话翻译下来可以总结为两句话:“黄池会盟吴国当了带头大哥。”“吴国发起会盟,天下诸侯莫敢不从。”如果说两大太保《春秋左传》与《春秋公羊传》正在掌对掌拼内力,谁也打垮不了谁的时候。一个长期跟着《春秋左传》混的小弟《国语》突然从斜刺里杀出,用指法袭击了《春秋左传》的膻中穴。《国语》这本书以童书业先生的话说,史料价值明显低于《春秋左传》,而且成书时代也稍晚于《春秋左传》。即使这样,在几大高手不能互相说服的时候,《国语》的史料还是有重要参考价值的。国语涉及黄池会盟的篇幅比较多,我在这里就不在引用原文,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国语·吴语·吴欲与晋战得为盟主》和《国语·吴语·吴差使王孙苟告于周》。总之《国语》要告诉我们的是吴国在黄池会盟上把晋国吓尿了,最终当了带头大哥。
从以上史料综合下来看,《史记》内容混乱,出错是常事,所以《史记》内容不能做评判标准。《春秋左传》离历史真相时间最近,而且江湖地位很高,有“混江湖不识《春秋左传》,读遍史书也枉然”的说法,所以我们对《春秋左传》的发言不能等闲视之。但《春秋左传》哪怕犹如乔峰一样的地位和武功,也难以抵御慕容博与鸠摩智的联手。《春秋公羊传》和《国语》的史料互相印证,他们共同得出的结果比《春秋左传》更具有说服力。而且如果非要拉上《史记》进行综合评比,《史记》提到吴王当上霸主的史料也多于晋国。反而《史记》提到晋国胜出的史料内容同《左传》内容如出一辙。说明司马迁在史料取材方面是多渠道的,可能因为写《史记》的工作量太大,或者《史记》根本不是出自司马迁一人之手,所以造成史料上前后矛盾。不管怎样,吴王夫差最后当上了带头大哥这个结论是更靠谱的。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黄池会盟最后是夫差坐上了霸主宝座。得出这个结论不是把上述历史资料拿来进行简单对比,而是基于吕思勉先生《先秦史》与童书业先生《春秋左传研究》中对于黄池会盟的观点及自己的一些思考而得出。
(一)吕思勉先生认为晋国自从弭兵会盟之后就已经衰落了,而此时吴国刚刚强盛起来,晋国怎么可能与吴国争强?另外,《春秋左传》大多采用晋史,古人很久以前就有定论,所以《春秋左传》的作者在黄池会盟这段史料的记载中肯定不免有所忌讳与掩饰。童书业先生认为《春秋左传》一书于列国则扬晋、楚而抑齐、秦,记鲁国之事尤为详细。所以作者一定是与鲁国、晋国及楚国有关的人。因此这个人肯定在记载黄池会盟这段材料时张扬晋国之威,打压吴国之势。童书业先生还大胆推测《春秋左传》的作者是吴起,因为吴起先后在鲁、晋(魏)、楚效力,且对《春秋左传》有深入研究(童先生的例证此处不再展示)。《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更是提到“吴起,卫左氏中人也。”说了这么多,总结下来就是《春秋左传》关于黄池会盟这段史料不靠谱。《春秋公羊传》加《国语》,再加吕思勉和童书业的观点,《春秋左传》算是被破功了。
(二)我的思考则是从“黄池”这个地方找亮点。“黄池”位于今天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南,当时属于卫国的封地,也属于中原腹地。而卫国、鲁国等国家都是中原霸主晋国的小弟,换句话说就是卫鲁之地都是晋国的势力范围。吴王夫差把会盟地点放在了晋国的势力范围,敢于深入中原腹地与晋国抢位子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夫差已经不把晋国与他小弟的军队当一回事儿了。第二,晋国的对这部分的势力影响已经松动了,也就是说卫、鲁等国迫于吴国的武力已经半推半就跟着吴国混了。《左传》里面就有鲁国的子服景伯与吴国谈进贡的对话记载。《左传》还有宋国向吴国进贡的记载。再结合吴国多次打败齐国,征伐鲁国,而晋国均为出手来看。吴国敢在晋国势力范围内召开黄池会盟,已经是吴国强大实力水到渠成的表现,也是晋国国力衰落,霸主权力开始旁落的写照。
吴国这个霸主当得太埋没,一方面是《史记》记载混乱,其他经典史书也说法不一。另一方面是吴王夫差没有获得霸主应该享受的待遇。纵观齐桓、晋文、勾践称霸,不是被周天子请去吃饭当座上宾,就是周天子封了大红包并准备了一大堆礼品派使者转呈送过来。而翻阅了所有史书,夫差在黄池会盟上没有吃到周天子的饭,并且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更别说红包和礼物。《国语·吴语·夫差使王孙苟告于周》这段史料反而记载的是夫差自己派人屁颠屁颠地去向周天子报告自己的功劳,得到的奖励就是周天子的一顿夸奖,祝他多福长寿,但是夫差连一个棒棒糖都没领到。基于此,所以后来的很多学者都怀疑夫差并没有当成带头大哥,谁叫夫差这个霸主当得如此寒碜。
如果夫差这个霸主当得仅是寒碜还就罢了,可惜的是夫差这个霸主不仅没有挣够当霸主的面子,还输了自己在南方的里子。他在黄池斗晋定公地主的时候,勾践在后面深深地捅了他的菊花。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菊花残,满地伤,夫差从此没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