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
两年后,光武帝帮助南匈奴建立王庭,“诏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使者令单于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此举缓和了汉匈之间的冲突,还让东汉在北部边界与其他游牧民族势力有了缓冲地带。
在东汉建立之初
北方顽敌匈奴就陷入分裂,南匈奴归附
不得不说这是光武朝一巨大利好▼
两百年后,公元308年,匈奴人刘渊称帝,一个中国历史中的大乱世进入高潮。
虽是匈奴人,但也要姓刘,也要给自己加一个“汉”
(五胡十六国之前,西晋八王之乱先把自己搞残了)▼
这背后是很难用成功或失败概括的民族融合进程。基于中国北方的地缘格局,汉代在不同时期采取的管理方案,也直接影响了最终融合的结果。
探索阶段
地形和气候等自然条件决定了农牧分界带的位置和走向,而分界带两侧的不同文明随着交流的加深,在互惠互利的通商之外也时时出现有纠纷与掠夺。
游牧民族需要依靠劫掠来补充粮食、手工业制品、甚至种地的农民,但不善于攻城略地以及管理土地;而农耕文明希望拓展耕地,他们虽善于会战,但面对“不羞遁走”的敌人又无法依靠占领城池重创对方,以至于处处防守却处处挨打。
这一农牧分界带在春秋—战国其实都相当模糊
分界带上的人口可以由农转牧或由牧转农
至秦汉,两边的生活方式才逐渐彻底分化开来▼
在漫长的历史上,二者相争互有胜负但很难彻底打败对方,农牧带中的那些亦农亦牧的模糊地带,就这样成为了二者争夺的重点。具体到汉代,这个地带大致位于阴山南麓和河西走廊。
放在今天你来看的话
就是内蒙古黄河河曲到甘肃这这一段
黄河河曲农业区与南部广阔干旱地带的交错
使得农牧分界分外模糊,是王朝防御的薄弱环节
汉初,因秦汉刚刚交替,匈奴的实力要强于汉,汉人甚至还有流入匈奴的趋势,就更别提由汉帝国主动出击了。
面对打不赢的局面,贾谊建议汉文帝优待、腐化匈奴,起到诱降的作用,对归附匈奴设置属国。道理没错,但是在文帝时代却并不现实,一直到汉景帝时才终于有匈奴王(酋长)归附汉。他们被破格封侯,封地集中在河北。
景帝时期的汉朝战略上还很被动
帝都长安尚且面临单于南下的威胁
将归附酋长安置在河北算是稳妥安排▼
汉武帝时期,汉军频繁北上西进,匈奴接连受到军事打击,内部不再稳定,共有12位归附匈奴贵族被封为列侯。而在河西之战后,公元前121年,匈奴河西浑邪王杀休屠王,带两部四万余人投汉,汉朝迎来了最大的一次匈奴归附潮。
为了应对前所未有的归附规模,汉朝出台了前所未有的应对举措。汉特意在河西走廊设立属国,安置这些归附匈奴,并允许其保持较高程度的自治。作为代价,这些匈奴人将作为汉匈之间的缓冲,还会提供珍贵的骑兵部队协助汉军。
关键是夺回了河套,拿下了河西
这一明显的农牧混合地带很适合安置归附匈奴▼
因为河西走廊距离中原相对遥远,居住在这里的匈奴人在长期受中原文化熏陶的同时也保留了自己的文化。当他们再次在历史中出现时,将爆发出搅动天下的力量。
公元前54年,匈奴内部愈发混乱,呼韩邪单于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几经考量之后,力排众议选择归汉。汉宣帝通过册封,在法理上确立了汉与匈奴间的君臣关系,之后多次赠与礼物,并诛杀了他的政治对手郅支单于,又派出王昭君和亲,促成了汉匈民族关系较长的缓和期。
武帝朝倾国之力的战争以休战终止
但长期压力也催生了之后的匈奴分裂
宣帝朝收获成果▼
西汉不同时期针对归附匈奴的不同政策,体现了二者国力的此消彼涨。
在汉代前中期中央集权不断强化、对于匈奴人怀有戒心与歧视的请况下,归义列侯们鲜有善终,仅有两家传国至汉末,不过这也导致了他们的部族彻底融合。而汉后期归附的匈奴人,则越来越有实力,更强的归附者有资格争取更多利益和更大的独立性,归附的意味也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大规模归附
西汉衰微与王莽篡汉暂时中断了这一历史进程,并且由于王莽其人迂腐的政策,导致归附匈奴势力的离心。
下一次大规模的匈奴归附和管理创新,要到东汉建立时才又出现。但是边境的贸易、日常外交带来的经济文化影响并没有中断,居住在长城沿线的部族受到中原文化影响尤其大,从器物、生活方式再到更深层的文化、制度,影响层层深入,可以说他们对汉产生了矛盾的认同感,也为他们的归附奠定了基础。
这些遗迹在当年除了军事作用外
其存在本身对于汉匈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身份标识
因为边界,才有身份,进而有认同与归附
东汉建立不久,匈奴的内部矛盾终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终于在公元48年分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日逐王被部下冠以其祖父的称号——呼韩邪单于,像他的祖父那样选择归汉,而且更彻底。
南匈奴王庭原本设立在五原,在正式归附后迁至更靠东的云中。云中位于阴山南麓,今日位于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上,汉代时应更为湿润,水草丰美的敕勒川便在其周边,既可以放牧也可以种田,方便筑城固守。
五原郡大致位于今天的包头
云中郡对应呼和浩特,朔方郡对应巴彦淖尔
同年,北匈奴的五位骨都侯计划率众归附南匈奴,引起北匈奴的报复性进攻,南匈奴无力抵抗,只能求援。但东汉此时也是天下初定,无法像西汉那样反杀北匈奴,只能让南匈奴避开强敌,王庭迁到了黄河几字湾以南的西河郡美稷县。
南匈奴的弱势让东汉有了更多操作空间,朝廷设使匈奴中郎将与副校尉一起驻守西河,下设从事、掾史,一方面为南匈奴提供军事保护,另一方面直接参与到政务中,并观察局势、收集情报,实现了对南匈奴的有效管理。
从黄河以北迁到黄河以南
这里已经离山西很近了
但这距离直接同化和管理也还很远。面对南匈奴这个盟友,东汉无法从中收税,反而时常给予其大量财富,若不将其分化就是养虎为患。所以东汉后来又将南单于的部众分散到北地、朔方、五原、定襄、云中、代、雁门七个边郡,分而治之,还能帮助抵御北匈奴。而东汉,则得以集中精力对抗西部日渐强大的羌。
从分而治之到完全同化,需要时间
如果历史给的时间够的话...▼
然而这种完美的规划执行起来却没有那么顺利。匈奴人的政治结构相对松散,归附匈奴中的部分贵族(酋长)与北匈奴暗通款曲、率众逃亡、甚至起兵造反都时有发生,后来东汉还是不得不逐渐增强了在南匈奴地区的军事存在,设置了度辽将军、左右校尉、骑都尉、长乐卫尉等武官。
这些武官面对南匈奴内部矛盾时往往采取绥靖态度,不过度干涉,如需出手则帮助弱势一方,维持各方力量平衡,避免出现足以团结所有部落抗衡汉朝的雄主。
南匈奴叛乱时,汉代也用过乌桓、鲜卑、羌胡等其他少数民族的武装力量,一方面可以以较低成本获得骑兵支援,另一方面则可以让他们互相制衡,降低其互相联合的可能性。
归附匈奴做大
几百年的时间里,南匈奴在边缘八郡开枝散叶,这些地区对于农耕文明的东汉来说是较为苦寒,控制困难甚至经济上得不偿失。但对游牧民族来说,这里就是天堂,既可以放牧,也可以种粮。居住在这里的南匈奴,一方面保持了强势的骑兵兵源,另一方面利用农业扩张人口,并学习了汉代的先进文化,还顺便收编了不少北匈奴。
对于农业民族来说,半农半牧可能是个缺点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则是优点
相当于从“游牧”变为“驻牧”,生活大大改善
公元89年,窦宪率领的东汉与南匈奴联军大胜,燕然勒功,并将北匈奴连番赶往更西更远的地方,直到淡出历史。但东汉自己,此时也迎来了漫长的衰落期,中央外戚与宦官轮流专权,地方军阀与豪强地主做大,中央逐渐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力。
这对南匈奴来说,看似是一个好机会,但事实却比想象复杂得多。
北匈奴遁走后,鲜卑崛起迅速填补了北匈奴的空缺,乌桓势力也顺势有所增强,使得东汉越来越难以制衡三方的关系。鲜卑、乌桓联合南匈奴劫掠边境的情况逐渐出现。
由于草原霸主匈奴遭重创
东胡地区发展壮大,鲜卑、乌桓崛起
而东部相比蒙古高原中部自然条件更好
中原王朝无形中培养了更强大的对手▼
随着汉末大乱,南匈奴倒是成为了各方军阀都希望拉拢的强大军事存在,从袁绍到曹操,都对这些骑兵偏爱有加。但这个时代已经不再属于过去的匈奴人,他们的独立性正在丧失,变成了中原军阀手下随时可以牺牲的雇佣兵。
给匈奴带来最后辉煌的,是休屠各(也称为休屠、屠各)。他们早在西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归附,在凉州繁衍生息,并逐渐开枝散叶,南匈奴分布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但是因为起源地距离中原更远,独立性更高,他们与南匈奴也渐渐出现了区别,其首领先从右贤王篡位单于,经过几代经营最终称帝。
中原再次一片大乱
下一位北方霸主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此时,随着民族融合与统治者的改变,这些匈奴人已经难以称为南匈奴了。
匈奴与汉这对相爱相杀数百年的老对手,终于在历史的演进中,几乎同时灭亡……
汉代管理归附匈奴的历史,奠定了中国古代管理强势少数民族的基调。在前无古人的实验中虽然常常犯错,但积累经验会带来进步,东汉管理好于西汉就是证明。
但终究,这种管理的基调,是以厚礼重赏的低姿态换取时叛时降的不稳定盟友。这正是纯农耕文明面对纯游牧文明时的无奈、妥协的最好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