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春分,前人写过一首七言绝句,诗云:“日月阳阴两均天,玄鸟不辞桃花寒。从来今日竖鸡子,川上良人放纸鸢。”问道于方家,只知作者名长卿,不过是司马长卿的那个长卿还是某位方外之人的道号,就无从知晓了。
这首诗恰如其分地点出了春分这一节气的特征:首句说的是春分的昼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独春分与秋分这两日,黑夜与白昼两不相争,你一半我一半,平分了十二个时辰;次句说的是春分的物候,春分有三候,第一候便是“玄鸟至”,春到人间草木知,草木探知春天的消息,第一个告诉的对象就是燕子,于是燕子便从南方归来了;第三句说的是习俗,“春分到,蛋儿俏”,中国民间很早就有春分竖蛋的传统,而且,保持了四千多年,如今漂洋过海传到国外,成了全世界的一种流行时尚;最后一句,说的是户外活动,春分前后,和风鼓荡,用来放风筝正好,一者可满足小孩子的愿望,二者可通过放风筝表达对未来的祈盼。
不过,两相比较,我喜欢徐铉的那阕《偷声木兰花》更多一些:“天将小雨交春半,谁见枝头花历乱。纵目天涯,浅黛春山处处纱。焦人不过轻寒恼,问卜怕听情未了。许是今生,误把前生草踏青。”就这么寥寥几个字,却被多情的南唐人将春分的美好刻画得入木三分。
我之爱春分,不独是因为它的景色之美,更因为这个节气里的劳动之美。
“春分耕耘多,农时耽不起。”这个时候,你若到乡间走走,定能看到许多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农民。他们戴着草帽、握着锄头,在水田与旱地之间奔忙。
对于田里的庄稼来说,春分前后这段时间是最不可辜负的。田里的油菜花开了,除了供人赏玩,还可以用来打菜籽油,那油拿来做菜别提有多香了;田里的草子熟了,可以趁茎叶未老时割来焯一焯,吃起来别有滋味,若是等到草子上开出了紫色小花,就只能用来肥田了。
说起田,这个时候顶要紧的就是耕耘。以前没有机械化的设备,耕地三件宝:人、犁、牛,缺一不可。后来有了拖拉机,较扶犁耕田时省下不少人力和物力。但拖拉机耕田也是一门技术活,不是每个农民都会。通常,将近春分时候,有田的人家就会邀请拖拉机手开着拖拉机在一丘一丘的水田里来来回回地转上几圈,是为“犁田”。
拖拉机忙完之后,农民就该亲自上场了,完成耙田、耖田两个步骤。之所以叫“耙田”和“耖田”,是因为人们使用的工具就叫耙和耖。接下来的每一步,人与工具密切配合,将稻田深翻细耕,剔除石子和稗草,耙碎整平,到最后要如镜子一般平滑。“东阡西陌水潺湲,扶耖泥涂未得闲。”耙和耖的过程是极费时间的,一两亩地,一个壮劳力要翻上两三天。但农民在劳作的时候是带着喜悦的,因为耕耘的不只是泥土,更是新一年的收成。耕耘过后是春生夏长,虽然此时种子还未播下,他们却好似已经看到了希望。
关于耕耘,《论语》里有这样一段对话: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 。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孔子不知道,种菜有种菜的乐趣,种地有种地的价值,未必只有读书了不起。若是普天下没了种地的农民,读书人又吃什么呢?由此可见,圣人也有见识寡陋的时候。
虽然如今耕作已普遍实现机械化,但我仍感恩那些拿着锄头、耙、耖在田里劳作的农民,他们的勤劳,他们的务实,他们的易于满足,绝非“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所能形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春分之日问耕,其实也是在问自己渐渐迷失的内心。